一个同志的批信

一个同志的批信
賴和
用教育部台語用字整理版

1.
郵便！佇配達夫的喝聲裡，「卜」的一聲，一張批擲佇机上，走去提起來。
施灰殿
無錯，是我的。啥人寄來？掀過底面。
大橋市福壽町　　　許修
欸！是啥事？他毋是予關佇監牢？怎寄信出來予我？是欲創啥貨呢？拆開封緘。
………………
啊！啊！晦氣！伊按怎想到我來？「身體病到傷歹，需要一點營養補給劑，身邊無半个錢。」無錢？你無錢，我敢賰有百偌萬？有錢？我自己袂曉使？供予你？我有這義務？怎樣身體毋顧予好好？
同志？我毋是予恁笑過的落伍者，向後轉？現在怎樣？恁走錯了路呢？猶是我無認錯「戥花」？恁忠實，恁信堅，按呢，就該會堪得病，哪用食藥？更至於滋養？
恁這一班物件，實在使我禁毋得欲罵，怎樣偏欲講我生理做去好，趁錢濟。趁錢濟？敢應該欲提去予恁開駛，怎欠用就來向我提。是欠恁的嘛？這物件。
雖然是佇頭殼裡獨語咧，按呢發洩一下，心肝頭的悶氣也輕鬆了真濟。提起批，重閣看一遍。啊！伊的身軀原本軟弱，這款病的確無騙我。毋管伊啊，我哪有這氣力？不過----不過若會一下病就死去，彼都無講起矣，萬一病無死，後日出來，怎有面目好相見？但是我雖講日日見財，卻毋是收入來就是利益，欲寄寡予伊，也著濟日的粒積。
一、二、三....這幾日間，這寡數目，是當好寄去予伊矣，算算後，卻閣放進衣袋裡去，有寡捒毋得。寄去，到郵便路有點仔遠，今日腳也懶行。終究是欲寄出去的，佇袋裡濟放寡時，也算猶是自己的錢。
2.
今暗暗頓食了傷無滋味。食飯的時候，父親像是蘊積了傷久的悶氣，今晚衝開了安全瓣，帶點自傷，也含寡怒氣，向我警戒咧：「我老矣，恁的事我本可以毋管，由恁欲去怎樣，但是也欲想看覓，家己幾歲矣，閣有幾年的歲月可拍拚，替人賠的錢猶未清，又閣予人認了幾筆錢。囝也大矣，錢都袂曉得好寶惜。」我毋敢應，恬恬的任伊老大人去唸，量約食一碗，就準飽去，緊緊離開食桌。
食飽就睏，這是上幸福的事，無奈我猶未修養到像豬一款的性情。暗時七、八點鐘，除去有病以外，無論怎樣都睏袂去。聽老大人的唸茹，聽囡仔人的吵鬧，更是無意思。日時因為有工作，猶毋感到怎樣，暝時這厝內就使我安坐毋來，猶是外面好，來去，來去圍棋盤邊。
花廳空空，一个人也毋佇，烏白的棋子猶散佇棋盤上，可以想像這經過一場惡戰之後。怹一班啥所在去。醉鄉？樂園？去，我也去，一个人毋驚寂寞，有妓女的伴飲，有女給的招待，去，我也去。
紅的綠的電波蕩漾咧，緊的繁的樂聲哮喨的，酒的氳香，女人的貼粉的芳氛散漫咧，佇這境地孔子公也陶然過。毋銷魂便是憨大呆。
雨紛紛，路滑滑----
台灣流行歌，這片可以算是好的。聽了猶不至拐斷耳空毛。
我毋會唱，半題也毋會。現在學袂來。
永過！永過，現在毋流行矣。
唱予你聽？二十偌年前的毋合時。
你猶未出世？是咯，我敢也老矣嘛？哈哈！「喙鬢鬍鬍無合台」囉。
是毋是呢？
毋是按呢講？毋是？怎樣講？
哈哈！無分？毋嫌這幾撥鬚，會刺癢你紅喙唇。
阮是揣快樂的，使阮能感到快樂，就是恁的職務，所以任便我怎樣都可以？實在？
哈哈！這款我也就毋能吝嗇著tip矣。
一个人，一矸月桂冠，也有寡醺醺然矣，走出樂園，行起路來，跤覺得特別輕且快。哈哈！「毋可跋倒滿身塗」。歸到家來，摸摸衣袋，錢是無矣，有的是一張計算書。抽開抽屜，想共計算書放進去。「大橋市福壽町　許修」彼張信又映到目睭內。
啊！對不住，同志！煩你閣等幾日。
過了幾日，又想起彼个同志的批信，算一算這幾日的收入，猶可供應暫時的欠用。但是過午矣，送金驚毋辦理，等待明日，大概毋要緊。若會死已經也爛矣，新聞猶無看見發表。
請坐！大人！
今日公事較閒？
哈！寄附？欲我寄附？
敢毋是講按十偌萬欲開？也著閣募寄附。
哦，是別項的無講，自動車？
猶有別項的使用，毋限定啥物？
無理解的，就毋欲伊寄附？
哈！哈！我也是毋能理解的一个。
豈敢，是你大人過頭「呵咾」。
嗄！這款的毋能還價，按派偌濟，就欲偌濟。
按呢，就毋是寄附矣，可以用告知書來徵收。
按照阮的身份？
你大人對我的估價，估了過懸啊！
還價的也毋欲伊寄附！
按呢我的份可以莫算佇內啦。
豈敢豈敢，我永遠是癮頭。
這是全市民的負擔？也是限於保甲民的義務？
無這種區別？這款就真公平啦？
這款的實在毋應當，但是我可無公然反對的力量，也無講：「我毋寄附」的勇氣，就只有對你大人還還價，求減出偌濟。
還價的也毋欲伊寄附？這就無法度啦？
是你大人毋欲我寄附，毋是我毋寄附。哈哈！
大人欲毋客氣？我就特別著細膩。
這擺的寄附，就算做過怠金，一年也罰袂了。
哈哈！保正伯欲做公道人，彼就真好啦。
莫得半減，閣勉強四分之一？毋曉得大人肯嘛？
哈哈！保正伯的仲裁，大人毋閣異議？
欲現交，是怎樣？
別的都去了啦，錢也都交清，只有我這所在最後來？
因為我是有識階級？凡事毋若一般戇百姓，欲費時間，拍算一講就可以承諾，所以…
這項臨時支出，我無預算。
毋是故謙，實在無便。
毋能閣緩？啊！
我躊躇了一下，就共預備欲寄去予彼同志的款項移用矣。這是做國民應當盡的義務。那个同志呢？非意識的又提起彼張信來，抽出信箋：
……這張信的郵費，是罄盡了我最後的所有，我毋願就按呢死去，你若憐惜我，同情我，毋甘我按呢草草死掉，希求你寄寡錢予我，來向死神贖取我這毋可知的生命，我也曉得你困難，但是除你以外，我欲向啥物人去哀求？……
啊！同志！這是你的運命啊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