信仰基督教的蘇格拉底：雖然時機不好，我卻無辦法忍耐，只好把我的心裡話說出來。
小王：這樣對嗎？我知道你這個人愛跟人辯，但是你也該看日子，今天是約翰的大喜之日。
新郎：不要緊，就讓蘇格拉底說啦！我和他認識很久，雖然他不時被人誤解，看起來愛現，但其實是一個老實人；看起來都沒有自己的意見，只反駁別人，其實信仰很堅定；看起來是喜歡耍嘴皮子，其實在追求真理。你們就說吧！我保證你們所說的內容會讓我們的婚宴加添光彩。新上任的老婆，你怎麼看？
新娘：我沒意見。
小王：好啦！今天最偉大的人都這樣說了，蘇格拉底，我就和你辯。我知道，是上次我說「基督教」是一個「恐怖意識」的宗教，你聽了記恨在心裡。但是我那時沒時間，無辦法好好說。現在有了。
蘇格拉底：願聞其詳。
小王：聖人所傳給我們的道理是這樣；其實這個道理不是聖人傳的，是每一個人生來就有，「斯人千古不磨心」。但是這個每一個人都有，在心裡不會磨去的東西是什麼呢？我們稱他作「良知」。這個良知就是凡是人遇到事情，他心裡自然會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。如果這樣既然人們都有良知，為什麼還有人去作惡呢？因為他不聽自己良知的聲音。他這次沒聽，下次不聽，慢慢的他的心就愈來愈硬，他就聽不到自己內心的聲音了。如果這樣壞人和普通人要怎麼提升自己呢？就是要誠實面對自己心裡的聲音，這就叫做「誠」，這句話就包含儒家所有的工夫。你這一刻照良知所說的去做，你這一刻是聖人；你這一刻拒絕良知的聲音，你這一刻是作惡的人。
古時候有一個大學問家提出他的看法，他說人應該用專心、致志、讀書等等方式培養出一種溫柔尊敬的心境，這樣他會愈聽愈清楚聽到他心裡良知的聲音（良知這個詞那時還沒用得這麼普遍，他們叫做「天理」）。這位先生我們尊重他，但是我們必須說他已經從儒教所說的重點跑偏去了。怎麼說呢？因為我們儒家所說的這個良知，就像聖人所說的：「如同聞到香味就喜愛，如同聞到臭味就厭惡」（如好好色，如惡惡臭），就是這樣。我們人是聞到香味，正在那時候就已經喜愛了；卻不是先聞到香味，再思考看看是不是要喜愛；良知也就像這樣。就像有一個品德高尚的老師，你的良知如果顯現，你看到他自然就尊敬了；如果反過來，你對這個人不尊重，你怎麼強逼自己靜心、或是去讀聖人留下來的書，都沒有功效，在這件事情你的良知也不會顯現。
蘇格拉底：我聽你的演說，實在學到很多。我要感謝你對我這個外國人介紹你們已經傳承很久的，你們的文化、財寶和智慧。這次該輪到我說了：請問你因為哪裡來覺得我們基督教的教導和你們的相衝突？
小王：好。既然你問我，我也該老實回答你。互相衝突的地方是這樣：第一，我們所說的「天」的德性已經在人的良知中完全顯明了，我們如果照本性中的善去做，就能夠「和自然運作的恩德相合」（與天地合其德）。但是你們基督教卻說：人的善性以外別有一個上帝；這樣他不在我們心裡，在外面；這樣我們就應該對外拜他，守他的誡命。這樣就不對了！人如果聽一個外在的上帝的聲音，卻不聽自己良知的聲音；這樣他所做的善不是自己的，只是模仿他所相信的上帝，這樣品性哪有真正的進步？我們努力是在自己的心裡，一個「誠」字就足夠了；但是你們卻求上帝，要他賜外在的知識和律法的智慧給你們，這不是大丈夫應該做的。更加糟的是，你們又相信人死了後有天國地獄，這樣你們行善也只是為了論功行賞而已，離自己的良知就更加遠了！我的結論是：信你們基督教的人，都敗壞自己的活力、心思和意志，因為你們只是去順從一個外在的（上帝）的意志，又相信一個外在的天國地獄支撐著你們的意志去行善。這樣，我說你們是「恐怖意識」的宗教，不對嗎？
蘇格拉底：我現在就有幾個問題了，可以問嗎？
小王：好，都給你問。
蘇格拉底：就剛才你說「良知是我們內在的」，這個內在和外在是什麼意思？
小王：就是良知是每一個人一定有，在他裡面無辦法分離的存在。如果沒有良知就沒有這個人，如果沒有這個人他的良知也不存在。
蘇格拉底：所以這個人和那個人的良知一樣嗎？
小王：每一個人的良知是分別屬於他自己的；但是他們的良知的本質相同，而且無論在聖人還是壞人身上，良知都不增不減。
蘇格拉底：我覺得我們可以用一個比喻來討論：這個杯子我們如果放開，他會怎麼樣？
小王：會摔下去。
蘇格拉底：這是為什麼呢？因為萬有引力在他的裡面作用著。是不是萬有引力在這個東西的內在，沒有萬有引力就沒有這個東西？
小王：對。
蘇格拉底：但是這個杯子尚未有以前，萬有引力已經存在。既然這個杯子如果有如果沒有，萬有引力都會存在；那萬有引力一定是「先在」於這個杯子。而既然一項東西「先在」於另一項東西，我們用世俗的說法來說：「萬有引力」對這個杯子來說就是「外在」的。所以，一項事是「外在的」的事實，並不影響到他也是「內在的」的事實。再來，論理來說，你所說的「良知」也是「外在」的，要不然「每一個人都有相同本質的良知」，這個事實就沒有保證。
小王：你這樣說太亂了，我不了解你的意思。
蘇格拉底：好。譬如說萬有引力是一個普遍的事實，在我們希臘人叫他作「本體」；如果他分別在不同的事發揮作用，在這件事那件事裡面作用著的萬有引力，我們把他們叫做是不同的「現象」；這個「現象」如果是一個東西天生本來就有的，並且沒辦法和所存在的這個東西分開的，我們把他叫做「自性」。
然後我所說的是：人「自性」中有良知，良知是內在的，但是他也需要外在確實有一個本體支撐他；要不然這個人和那個人的良知本質相同，但是沒有同一個原因他們就相同了；這的確是不合理。就像這樣，外在有一個上帝，又哪會和你們的教導相妨礙呢？
小王：我覺得你沒有回答到我的問題。
蘇格拉底：怎麼說？
小王：從你剛才說的，我了解你是認為：「外在內在，不相妨害」。但是，我不是指所有外在的教導和神明說的，僅僅說你們基督教！你們所教訓人的沒辦法讓人認識自己的良知。
蘇格拉底：說出你的理由。
小王：我不跟你說天國地獄的問題，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和我詭辯說：「外在確實有一個天國地獄，不妨害一個人可以在他的心裡從地獄進步到天國的事實；這兩項事情能夠共存。」我就問你說：為什麼你們教訓人說：「每一個人都有『原罪』」呢？如果真的有「原罪」，我們不應該聽得到良知的聲音；就算聽得到，我們也應該沒有能力去實行他。
但是，事實是我們每一次每一次都對自己誠實不隱瞞，我們確實會愈來愈進步；而且我們中間確實有我們心目中的聖人出現。你們如果繼續說：「人都有原罪」，是不是在指責我們都在說謊？
蘇格拉底：絕對不是！但是，「原罪」一詞是從聖經的道理來的。我如果沒有研究過，不敢回答你。」
然後蘇格拉底滑開他的手機，點開聖經，開始讀以下的經節：
「罪從一個人進入世間，死也跟進來；結果，所有的人都會死，因為所有的人都有犯罪。
還沒有律法以前，罪已經在世界；但是沒有律法，罪就不算做罪。
但是從亞當到摩西那段期間，死支配著全人類，連沒有犯亞當所犯的過失的人也會死。
亞當是就要來的那一位的預表。但是亞當的過失和上帝白白的恩賜不能比。因為，如果從一個人的罪過眾人都會死，上帝的恩典，就是他通過耶穌基督一個人白白賜給眾人的恩賜，一定更加豐富！」
蘇格拉底：我想這樣應該有回答到你的問題了。
小王：有嗎？
蘇格拉底：就像聖經所說的：「罪和死是從一個人進入世間」，因為我們的原祖有犯罪，人類才開始死亡。是為什麼呢？是因為我們的祖先犯罪，所以作他們子孫的我們都應該受死刑的判決乎？絕對不是！你如果詳細查考這段經文，就會發現教會從來未曾說過這種話。如果這樣聖經是怎麼說呢？一條源頭受汙染的溪，他的下游也是黑的；一棵樹如果受病毒感染，他所結的果子也有同樣的病毒。我們的原祖犯罪，他的身體變成會朽壞的，然後他們將這個朽壞的會死的身體傳給我們；這個道理我們教會稱作「原罪」。
小王：所以「原罪」和人的品性並沒有關係？
蘇格拉底：卻不是這樣。
小王：什麼意思？
蘇格拉底：你想看看。你如果突然知道你只剩三個月能活，是不是會心情亂遭遭，容不知不覺就迷失自己？
小王：有這個可能。
蘇格拉底：像這樣。人類的身體從不死的變成會朽壞的，這對我們的意志又會有多麼大的不良影響！
新郎：小王你是準備相信了嗎？無論你是要信不信，反正我已經信了。
小王：好啊！你們這些基督教徒仗著現在你們人多，要包圍欺負我一個。看在我們現在是在教堂裡，我應該先回去找資料，才再來跟你應答。
蘇格拉底：好啦！我也覺得我們說得長長長，差不多該將婚禮還給年輕人了。你如果有需要，我作為資料庫隨時都吃冷飯等你。
作者註解：
1.蘇格拉底所用的哲學名詞，「本體」是翻譯希臘文的「Noumenon」；「現象」是翻自「phenomenon」；「自性」是翻自「hypostasis」。
2.作者是在寫完整篇文章以後，才發覺「如好好色，如惡惡臭」不是文中所寫的那個意思；但是因為在哲學介紹上的意義沒有改變，就保持原樣。
